观点荟萃丨李实：实现共同富裕要落实人力资本投资均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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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随着中国经济发展进入新的阶段，新的发展格局正在构建，这一背景下，实现共同富裕目标需要有新的思路。浙江大学文科资深教授、共享与发展研究院院长李实教授认为，实现共同富裕要落实人力资本投资均等化。

浙江大学文科资深教授、共享与发展研究院院长李实

在社会收入和财富差距急剧扩大的过程中，如何走向共同富裕，逐步实现共同富裕，需要有新的思路。事实上，人力资本投资均等化是未来实现共同富裕的重要途径。经济学研究表明，全球实物资本处于相对过剩状态，资本收益率将不断下降，但人力资本收益率是会不断上升的。然而，现在人力资本投资不均等化程度非常明显：不仅在私人的人力资本投资方面存在很大的差距，如富人和穷人对于子女教育和健康投资的差异巨大，公共人力资本投资也存在很大差距，这也体现在我国城乡之间、地区之间、不同人群之间的公共人力资本投资差距上。这种情况将不利于人与人之间的能力差别的缩小，也就很难走向共同富裕。因此能否实现共同富裕很大程度取决于能否实现人力资本投资均等化。

围绕这个问题，可以从四个方面来进行分析：一是两种经济发展格局，中国经济进入到新的发展阶段，面临不同的发展格局。二是人力资本投资不同于实物资本的投资，更有助于形成新的发展格局。三是人力资本投资均等化有助于缩小收入差距。四是从更大的发展理念来看，人力资本投资均等化是实现人的发展和共同富裕目标的有效途径。

一、两种经济发展格局

我国的经济发展有两类格局。过去的经济发展格局比较注重实物资本投资。经常提及的“三架马车”（投资、消费、进出口）中的投资也是指实物资本投资。实物资本投资会带来经济增长，但一般短期效应比较显著，长期看过度实物资本投资则会造成生产能力过剩。实物资本投资还会挤占消费，导致消费需求不足。

新的经济发展模式更加注重人力资本投资。人力资本投资带来的经济增长在短期效应上也许不如实物资本投资，但是它有长期的增长效应。人力资本投资，特别是公共人力资本投资，有助于提高消费需求。这是因为每个家庭都面临支出的选择：多大程度上用于消费，多大程度上用于储蓄，以及将来孩子的教育问题。公共人力资本投资与私人人力资本投资之间存在替代性，增加公共人力资本会带来私人人力资本投资减少，而家庭在人力资本上投入减少则有利于在其它部分的消费增加。因此，中国未来经济发展的格局应该转向人力资本投资驱动，特别是公共人力资本投资驱动的经济增长模式。

二、人力资本投资有助于形成新发展格局

在未来，人力资本投资有助于形成新的发展格局。三个理由可以支撑这一观点：

一是新发展格局以人的发展为根本。人的全面发展是实现共同富裕的出发点、落脚点，这就要求加大对人力资本的投资。在过去几十年中，中国教育经费支出不断增加，特别是2013年以前。从2000年到2013年，教育经费占GDP比重处在不断上升的状态，从2000年大概4%，到2013年超过5%，有较大幅度的提升。如果要加快发展，一定要加大对人力资本的投资，特别是大幅度增加公共教育经费的支出。

二是人力资本的增加有助于收入的增长。中国居民收入调查（CHIP）数据显示，不同学历人群工资增长的变化具有较大差距。与低学历人群相比，高学历人群收入越来越高，收入增速越来越快。特别是2000年以后，高学历人群和低学历人群收入增长差别越来越大，工资差距也越来越大。这意味着如果低学历人群比重有所下降，高学历人群比重上升，整体收入就会有更快的增长。

三是人力资本投资已受到居民的越来越多的重视。不管在城市还是农村，高收入人群和低收入人群在人力资本投资的差别非常大：收入越高的人群教育支出就越多，教育支出在收入中所占的比重也越高。随着收入增长，家庭的生均教育支出、家庭平均教育支出、教育支出占收入的比重都在上升。这说明家庭越来越重视人力资本的投资问题，而且收入越高的家庭越是愿意增加孩子的教育支出，更愿意增加人力资本的投资。

三、人力资本投资有助于缩小收入差距

收入差距背后是教育机会的不平等。虽然教育在收入决定中的作用比较复杂，但是中国的现实情况表明，教育对收入增长的作用越来越清晰起来。比较不同时期教育年限的教育收益率会发现，在1978-2018年期间，教育收益率上升了5倍左右。这意味着不同学历人群因受教育机会的不平等加剧而导致其收入差距的持续扩大。

如果社会成员都能够有更加均等的受教育机会，在学历上的差异会有所缩小，从而导致收入差距缩小。从这个意义来说，当前收入差距的背后是教育机会的不平等，受教育质量的差别，缩小教育机会的差距一定会带来收入差距的进一步缩小。对此进行的分析显示：工资差距扩大的重要原因是教育差距；教育差距对收入差距的作用越来越大；缩小教育机会的差距，可以使更多人接受更多的教育，逐步实现高等教育普及化，进一步缩小不同地区，不同学校教育质量的差别，就可以在很大程度上缩小工资差距和收入差距。因此增加人力资本投资，尤其是公共人力资本投资有助于缩小工资差距和收入差距。

四、人力资本投资均等化是实现人的发展和共同富裕的有效途径

第一，共同富裕首先是富裕。富裕意味着需要保持长期、稳定、较高速度的经济增长、居民收入增长，因此需要不断创新和提高劳动生产率。浙江省也提出共同富裕是要高质量发展下的共同富裕，要把发展放在第一位。当前，我国富裕程度不够，和发达国家相比有很大的差距。所以首先要富裕，那就需要进一步提高劳动生产率。提高劳动生产率必须要靠人力资本投资。

第二，共同富裕意味着要建立实现共同富裕的长期机制，以人的发展为中心的再分配机制。以人的发展为中心一方面要兼顾分配和发展的关系，另一方面要做到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特别是在教育，人力资本投资等方面，使人的生命周期“两头”，即前劳动力市场阶段和后劳动力市场阶段享受均等公共服务。

第三，建立人力资本投资的均等化机制（包括教育机会的均等化，医疗服务的均等化等）对于人力资本的形成至关重要。我们的研究发现，受教育水平越高的人群，组内工资差距就越小。大学以上学历人群组内差距明显要小于小学、初中学历的人群。这意味着如果有更多的人能够接受大学教育，整体收入差距会有所下降。同时，学历越高的人群内部最高收入和最低收入差距相较于低学历收入人群更小。这意味着低学历人群进入高学历人群会带来整体收入差距的缩小。因此，不断提升整个社会受教育程度是实现共同富裕的的重要路径之一。

五、人力投资均等化的基本逻辑

人力资本投资包括两部分：私人投资和公共投资。中国现在人力资本投资差距很大，这种差距一部分来自私人投资的差距，一部分来自公共投资差距。然而，要缩小私人人力资本投资差距是非常困难的。在现有收入差距高居不下的状态下，不可能限制富人对子女教育的投资，他们的这种投资是不断增加的，而且是呈几何指数增加，也就是说私人人力资本投资差距还是会不断扩大的。然而，通过缩小公共人力资本投资的差距，可以缓解私人人力资本投资差距的扩大。这两部分中如果有一部分的差距不断缩小，而其在整体人力资本投资比重不断上升，就可以使人力资本投资差距整体缩小，来缩小人与人的发展差距，从而实现共同富裕。所以人力资本投资差距的缩小主要取决于人力资本公共投资均等化。

虽然政府和社会在基本公共服务均等化方面做出了很大的进步，但是离均等化程度还有很大的差距，还需要进一步做出更多的努力。

在这一背景下，实现人力资本投资均等化需要优先从儿童早期发展做起。我个人特别欣赏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多年来对儿童早期发展项目的坚持，并且项目非常成功。儿童早期发展往往是起跑线上的问题，对于一些落后、贫困地区而言尤其如此。

从人力资本投资角度来看儿童早期发展，主要有两大方面：公共教育投资要前移到婴幼儿养育，尽快实行免费的学前教育制度；另一方面要实施儿童免费医疗制度。

尽管我国公共人力资本投资在均等化程度上有很大的改善，但是城乡和区域之间的人力资本投资上的差距还是比较明显。不同教育阶段，在城乡、省级层面生均教育经费的基尼系数在2005到2015年的十年里都有不同程度的下降。下降的部分主要在初中教育、小学教育阶段，而高中教育阶段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因为高中教育不是义务教育。在2015年，省际间生均教育经费的基尼系数下降到了最低点，但是绝对值并不低：省与省之间初中生均教育经费的基尼系数大概是0.24，相当于改革开放初期收入差距。此外，2015年以后，区域之间，包括小学教育在内的生均教育经费支出差别进一步扩大。令人惊讶的是，高等教育阶段的生均教育差别并不明显，反而是义务教育阶段的教育经费的差距更大。

此外，幼儿园教育的生均经费支出的差距更为明显。幼儿园一直没有纳入义务教育，地区之间政府在幼儿教育上的支出差别非常大。这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由于农村和城市在公共教育经费支出上的很大差别，农村中低收入家庭在子女教育支出的增加甚至要高于高收入家庭。这是因为这些人群往往在相对落后地区，公共教育本身相对比较落后，公共教育资源相对比较短缺，导致低收入人群不得不增加教育经费的支出。

总之，实现人力资本投资均等化，特别是人力资本公共投资的均等化，是将来实现共同富裕、缩小人与人之间的发展差距最有效的办法。 

李实

浙江大学文科资深教授、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浙江大学共享与发展研究院院长、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收入分配研究院院长。主要研究领域为收入分配、公共政策、贫困、劳动力市场等。先后主持国家级和省部级项目20余项，其中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联合国开发计划署（UNDP）研究项目等10余项，出版著作20余部，在《中国社会科学》、《经济研究》、《管理世界》以及《Journal of Development Economics》等国内外学术刊物发表学术论文200余篇。曾三次获得孙冶方经济学奖（1994年、2010年、2017年）、联合国人类发展奖（2007年）、张培刚发展经济学奖（2010年）、全国扶贫开发先进个人（2011年）、杜润生中国农村发展研究奖（2015年）、第八届中国经济理论创新奖（2017年）、全国脱贫攻坚奖创新奖（2018年）等。目前兼任中国劳动学会副会长、中国薪酬研究会副会长、德国劳动研究所（IZA）研究员、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学术委员会委员、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学术委员会委员、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十四五”国家发展规划专家委员会委员等职。曾任国家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国务院扶贫开发领导小组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农业农村部专家咨询委员会委员等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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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材来源：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公众号（本文为浙江大学文科资深教授、共享与发展研究院院长李实于2021年12月7日在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与浙江敦和慈善基金会“毕节儿童发展示范区早期养育综合支持项目”签约仪式上的发言）

作者：中国发展研究基金会

推文编辑：徐明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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